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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魏晋北中心】港湾18

这是魏晋北在这间起居所里面找到的第三个布娃娃了。他原本想找件衣服穿,然后出去走走。然后他就在衣柜的角落里发现了它,躺在那里,安安静静地对着自己无知地笑着,他盯着那个物品几秒钟,然后骤然眼眶就开始发酸。不多时,眼泪一颗颗砸了下去。

他知道自己走不远。他疲惫,行动迟缓,没有方向,更身无分文。像他这样的人,活在哪里,哪儿就是牢笼。

他走到车站那里,看着或行色匆匆或疲惫困倦的旅客,在候车厅或取票点,神色各异地忙活。那些人都有方向,有终点,而自己没有。

老陈除了前几天通过微信发过来一张回来机票的截图之外,什么都没有再说。

 

路上的两个警察,看他像个游魂似得游荡,忍不住跟他兜转起来,目光中全是警惕的神色。魏晋北这才发现,或许现在的自己,在别人眼中像个神经病,或是个社会隐患什么的。他那一瞬间忽然觉得很委屈,腿脚都开始发软。然后他再也走不动了,蹲了下去。

作为一个成年男人,他很丢脸地被警车给送了回来。在路上,警察教育了他,他没听进去几个字,只有一句话被塞进了他嗡嗡作响的脑袋:

 

“别说自己没价值!你只要是个人,你就有价值。”

 

管家很礼貌地向警察道谢,并表示自家先生近几天心情不好,和家人吵架,情绪波动比较大,才会出去转转的。警察看看房子,意味深长地看着魏晋北:

“你这么好的物质条件!还有什么不满足?想不开,和家里人好好聊聊,把心结解开吧。”

 

魏晋北一动不动地杵在那里,任凭警车越驶越远。 他像是个犯了错误的孩子,仿佛谁都可以教育批评他一下。谁都认为他只是在赌气,谁都可以瓦解他的自信。他就该待在这富丽堂皇的地方,当老陈一辈子的金丝雀。偶尔造作一下,更像是有心宣告一下存在感,其他的,什么意义都没有。

 

他抱着腿在沙发上傻呆呆地看着鱼缸。那群小东西精力旺盛,片刻都不安生地在鱼缸里窜动着。但是无论它们有多好动,多迅速,每当要碰触到鱼缸壁的时候,它们都会慢下来,调转自己,飞速地转向另一边。

 

家里人没怎么和他说话,安静地伺候他吃完饭后,佣人见他没有挪窝的打算,就给他拿了床毯子盖在身上。魏晋北看着那群鱼一动不动,直到昏沉的睡意侵袭上来。他就在原地睡着了。

 

然后他就做梦了,梦到他和老陈在车站,站台上写着看不清楚名字的地址。他像热恋中的恋人一样拥抱着对方,埋首感受着对方颈项的温度。

“你去哪儿?什么时候回来?”他问。

老陈没有答话,只是用安宁的温度默默围绕着他。火车发出进站的喧嚣声,随着汽笛声越来越近,离别即将到来,无言的沉默却让他愈发急切。

“你去哪儿?”

他又问了句。

依旧是没有回声。他像是沉溺在一片温水里,连头都抬不起来。他突然发现原来缺乏回应是这么可怕,那是捉摸不定的未来和不被在意的焦虑,所给心里带来的巨大恐慌。他几乎是哭喊着向上抓了下,想要抓住那棵拯救自己的浮木。但是他只是抽搐了一下,然后他就醒了。

 

四周空荡荡的,安静得可怕。鱼缸里的鱼仍然在不知疲倦地游动着,在昏暗的光线中,像是流动的血液。魏晋北的心跳得很快,呼吸沉重,像是被巨大的什么压迫得快要窒息。他特别想把自己蜷缩起来,可能是想要给自己看上去像是缩紧的心脏减减负,让身体里的血液,像是毫无边际的夜一样,不要流淌得那么漫长。

 

我不要这么痛苦!他在寂静之中扭曲着脸,理智与冲动做着激烈的斗争。

一个说:你只要站起来,站起来,随便朝哪个方向走一步,那都是未来的路。哪怕回到那个让你失望透顶的人身边,那都是你现在可以做出的选择。

一个说:承认吧,你就是个毫无社会价值,把自己活得糟糕透顶的人。你的言行举止没人会在意,你的痛苦看上去完全是自身矫情的体现。也只有你消失了,才会唤起一些理解叹息,或是证明你的绝望,给人一点悲伤的惩罚。

他被反反复复的内心斗争给冲击得脑海之中像是一团乱麻,根本再也无法理清思绪。

“咚……”

昏暗的光线中,一尾小锦鲤撞在鱼缸上,似乎是晕乎了会儿,而后摆摆尾,折过身游到角落里去了。

 

今天是个工作日,移动的营业厅不忙,保安正来回地晃悠着,办事窗口的妹子百无聊赖地靠在椅子上,盘算着淡季之中,还要多少个套餐才能完成当月的业绩?忽然门口处来了个年轻人,直直地想往柜台这边走,经过保安的劝阻才慢腾腾地走到叫号机那里取号。

 

问他办什么,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。他行动迟缓,语调含糊,眼神是游移的,一副不在状态的样子。营业厅的人下意识打起了精神,觉得是来了个非常规的客户。然而年轻人的打扮很得体,人也很漂亮,除了神态之外,看得出来是精心养护过的。

 

“我想……想补张电话卡。”他坐在柜台前搅着手,低垂着眼睛不看人,一面慢腾腾地说。

柜员小心翼翼地把他身份证拿过去核查:“您有两张卡,有一张欠费停用很多年了,您确定要补吗?”

“嗯。”年轻人头低得更低了,声若蚊呐。

“要补交欠费的。”

年轻人紧张地抠着柜台的桌面,整个人崩着。

“嗯。”

 

柜员其实挺想打发走那个人的,但听到后面一句她改变了主意。

年轻人轻轻地说:“麻烦你了。”

到底还有些礼貌的意识,应该不至于完全是个会失控的人吧。而且那张让人怜惜的脸,其实挺能激发起人的善意的。

给他补出了电话卡,那个小柜员甚至客气地主动帮他装进了手机,垫付补交了欠费后收到个验证码,然后登录了支付宝。

 

“咦?你这里还有几千块钱呀。”没啥人,小柜员趴在柜台上笑嘻嘻地给他看手机屏幕:“你是忘了是吧?”

年轻人望着手机屏幕,然后突然间,他的眼睛湿润了。小柜员吓了一跳,连忙把手机往他面前一推,手足无措地望着对方。

 

年轻人泪眼朦胧地望着手机,半晌之后嘴角弯起似乎是想要笑,只是那笑像是水面的波纹一样,缓缓被隐匿了下去。他拿起手机,一直就那么僵硬着神色看着,然后缓缓地叹息了一声。

他扫码付了所有的费用,然后离开了营业厅。

 

在路上,魏晋北把替换出来的那张电话卡捏断了,随意丢在了旁边的垃圾桶里。然后,他去了火车站,买了一张最近的车票,去最远的终点站。

售票员说,最近的一趟车终点是北京。

 

车厢里人很少,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望着外面的风景。车站口鲜红醒目的站名,来来往往提着大包小包的人,他们像是鱼缸里的鱼一样一直游动着,到了一处,又到一处,停靠在终点之前,转过身又去了别的地方。

火车缓缓地出站,广袤的平原和天空被拉扯了出来。离开港湾的时候有鸟飞了出来,它们向着自由而去,与白云裹挟在一处,逐渐成为了看不清的黑点,那么渺小。它奔向的地方除了空气之外一无所有,而总有人落地即成繁花。

 

老陈从飞机的窗户里看到外面拉起了横幅,应该是单位的同事自发庆祝自己的凯旋,他的眼睛逐个扫视着那些面孔,在没有看到那个面孔之后,他的心随着飞机的停稳而晃了一下。

他收拾好心情走出机舱,带着笑意被笑意包围。

 

管家说魏晋北从早晨出去就一直没回来,佣人们在清理着地毯,说魏晋北昨晚半夜发脾气打碎了鱼缸,里面的水和鱼落得满客厅都是。老陈挥挥手示意算了,吩咐众人去做一顿好点的西餐。

他去酒窖拿了瓶最好的红酒,点上了蜡烛,亲自铺好了桌布,捋平每一处边角,然后从包里拿出份股权认购书放在了对面的座位上。

 

这几天他没有怎么直接联系魏晋北,只是通过其他人的转述掌握着对方的动向。他不知道该怎么说,也放不下身段做任何解释。他觉得,这几天的思虑已经足够两个人冷静下来,回到现实。

 

他开始等待,等待着和魏晋北分享成果,等待着现实的力量,带给他们一次冰释前嫌。

他等待着,等来了黄昏和黑夜,等来了万籁俱静和又一次日出。

 

“查票了。”

坐在窗边的魏晋北沉迷于外面的风景,等到对面的旅客轻敲了下桌板才反应过来,将车票传给了乘务员。

这趟旅程要十几个小时,而现在,才到一半左右。

 

他在车上试着编了新简历,在招聘网站上发给了北京的几个公司。有一个人力资源的人员加了他微信,问了他几个问题。

 

“你的简历怎么断了四五年?这几年是一直无业状态么?”

“不是,但是我之前的创业经历我觉得更有意义。”

“我们更关注您近期的状态,太古早的经历不能作为依据。而且之前的那些履历,看上去也不是很成功。”

这个社会的人,有时候总是有些不分场合的尖锐。人的利己主义倾向,其实才是这个社会的常态。

魏晋北的心似乎被刺了一下,而这痛变得漫长而持久,很容易带走他的很多力气。

 

车身微微摇晃着,仿佛灵魂的不堪负重,摇摇欲坠。

“我会审计报表,也有丰富的市场调研和营销经验……”

“您可以把近几年的履历补充完整吗?”

“为什么一定需要这个?”

“您也许不了解大城市的就业动态,要知道,我们面临的选择太多了。”

 

火车停在了站台那里,旅客们准备下车和上车,魏晋北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,突然觉得憋闷无比。他突然间丧失了所有去往终点站那个城市的信心,直接就想在这里冲下火车。

踏上这辆火车消磨了他所剩无几的所有勇气,此时任何一丁点的挫败都会带给他喘息不过来的痛,连绵不绝,让人昏昏沉沉。魏晋北摇摇晃晃着站起来,准备走到过道那里去排队。突然,他的胳膊被拍了拍,是对面的那个旅客,提醒他看看自己的手机。

 

他的手机在响,是个没有名字的陌生号码。

他的这个号码很多年没有用过了,不太可能会有营销电话打过来。而且这号码,总觉得又不是那么陌生。

 

魏晋北走到茶水间那里,犹豫了很久。电话断了两次,而后又接着打了进来。

那似乎是个执着的人。

 

“喂?”魏晋北划开屏幕,把手机放到耳侧。

对面沉默了足足十秒钟,然后结巴着,带着不可思议的语调:“魏……魏晋北?小……小北?”

“李绍群?”魏晋北疑惑地问道。

“你的,你的电话……通了?”

“你怎么会知道?”

李绍群突然笑了起来,但那笑声,似乎并不快乐。

“这么多年,我每天都打这个号码,早上打一个,晚上打一个,都成习惯了。”李绍群自嘲地笑了声:“刚才居然通了,我还以为接起来的,会是个陌生人。”

魏晋北的喉咙那里不由自主吞咽了一下。

“你还好吗?”魏晋北问道。事实上他觉得自己不该问,他觉得自己如果还有点良心得话就该愧疚不已。就在前几天,他刚刚毙掉彭秀兵他们的合作函。

“挺好的。”李绍群答道:“你呢?”

出发时间到了,车门逐渐地合上,火车又准备发车了。魏晋北望着外面的暮色:

 

“也挺好的。”他答道。

 

“其实一直欠你一句对不起,欠了这么多年,心都不能安定。所以……”

李绍群叹了口气。魏晋北听着对方的声音,用手揉了下额头,一句话都说不出。

对不起?

到底是谁欠了谁呢?

 

或许是感觉到这股压抑的气氛,李绍群喘了两下,换了个轻松的语气:

“对了,彭秀兵要娶媳妇了,就过几天。”

“替我恭喜他。”

“好。”

“祝你们,前程似锦。”

“你也要好好的。”李绍群轻声说道:“再见,小北。”

“再见。”

 

忙音键响了起来,手机从李绍群的手里脱落了下去,砸在了床上。他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,眼泪从指缝中一颗颗落了下去。

旁边的平板电脑上发出亮莹莹的光,那是一则一年前的经济新闻,是一个房地产企业签署招商协议,魏晋北站在后排中间一点的位置,与前排的那位东道主一般的人耳语着什么,笑得一脸意气风发。

作为和失联的魏晋北唯一的联系,他曾经以为这个号码永远都不会再通。没说过再见,终是舍不得做个了结。却原来,任何一个沉甸甸地缠绕在心里的希望,说起再见,都原来如此简单。

 








(怕太久大家忘了,1.魏晋北先前的手机是被老陈扔进了鱼缸;2.之前就说过李绍群有一点点戏份;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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